1. 綠洲與海洋 上

00


他的皮膚很白,稍微用力就會留下痕跡,在陽光下幾乎像是在發光一樣。我湊上前,吻了下他左邊肩胛骨下的胎記。


跟他粗糙的掌心不同,這裡的皮膚很光滑,我唇貼著他的背,沿著脊骨向下,可以感覺到一節節的突起,鬆垮的睡褲沒有遮住接近尾椎的兩個腰窩,我笑了笑,在兩處也各落下一吻。


睡夢中的他顫抖了一下,無意識地向後蹭了蹭,我坐起身,替他拉好被子,看著他溫和的眉眼和微微張開的嘴巴。


伸手感覺自己的脈搏,跳動一如往常平穩。


多麼希望有一天,我的心跳也能因為眼前的人加速。




01


每個人在人生的某一刻都會突然意識到自己有某個地方跟其他人不一樣,有些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像是脖子上長了一顆痣,有些則會讓你重新思考自己認知的一切,像是沒有性慾也沒有愛的能力。


小學的時候我就隱約感覺到自己在感情上似乎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樣,高中時我發現了自己對他人絲毫沒有性衝動,大學時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法愛人,畢業之後我認識了無性戀和無浪漫愛者這兩個名詞。


有那麼一瞬間我異常的興奮,彷彿像是色盲患者突然得到了辨識顏色的能力,原本只存在腦中的抽象概念終於有了具體的形象,急迫地想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什麼顏色,但這情緒的高點持續不到幾個月,我又突然陷入了茫然。


我無法愛人,卻又渴望那樣親密的關係。


看著認識大半輩子的朋友愛情長跑了十年,終於和男友步入禮堂,我為她感到開心,卻也無比羨慕。她的家不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個人,她的生活跟孤單的距離遠得不能再遠,無論什麼時候,總有個人會把她放在心尖上。


臉頰上輕輕的一吻,坐車時的互相依偎,夜晚時的相擁而眠,我絲毫沒有類似的經驗,卻貪戀想像中肌膚相貼的溫度。


我想我唯一愛上的是愛情本身,即使這種感情永遠也不屬於我。


也許是因為長年下來的渴望成疾,也許是因為婚禮上新娘子的婚紗太過刺眼,回到家的我如同醉酒的人一般,沉溺於新人幸福的氛圍,一時衝動在網路上刊登了徵友廣告。


徵的是生活伴侶,性別不限,無不良嗜好,不談戀愛也不做愛。


那是要做什麼?有人在底下留言問,語氣有些戲謔。蓋棉被純聊天?


我遲疑了一下,回覆他:「對」。


後頭的回覆有些是單純好奇的詢問,有些是惡意的嗤笑,我當時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整個晚上就坐在電腦前一一回應。


接近半夜時有個人的留言抓住了我的目光。


木風:保證不談戀愛也不做愛?


GZ:嗯。


木風:看你的訊息。


畫面左方跳出了一個頭像,點進去就看到了一串電話號碼跟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孩子,人長得很清秀,但卻眉宇深鎖,皮膚蒼白到不健康的程度。


CGY:你就這樣給我你的照片?


木風:這也不是裸照,我怕什麼?就一句話,我也想找個伴,你要不要跟我過日子?


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在嘲諷我保守,之後才知道嘲諷的話語背後是他鮮血淋漓的傷。


CGY:好。


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接觸。




02


木風真正的名字是林曉楓,他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太女性化,我倒是覺得挺好聽的,比陳冠宇這爛大街的名字好多了。我跟他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一如往常提早十分鐘到,卻發現他已經坐在裡頭,坐在窗邊撐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曉楓?」


他像是受到驚嚇一般顫動了下,猛然抬起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愣了愣,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我是陳冠宇。」


「……喔。」他抿了下唇。「你比我想像中矮。」


我點點頭,很多人都這麼對我說過。


他沉默了幾秒,接著說:「你看起來不像是需要上網徵友的類型。」


我聳聳肩。「我要找的不是一般意義的伴侶。」


「不戀愛也不做愛。」他挑起眉。「確實不一般,別人可能還以為你只是要徵室友。」


「你不這麼覺得?」


他搖搖頭,摩娑著右手腕。「有些寂寞需要的不只是共享空間的人。」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中卻帶著深深的疲憊。我正要說些什麼,他便開口換了個話題:「同居之外你有什麼要求?」


「不是要求,是希望。」我更正了他的說法,我並不想強迫誰做什麼。「一般的肢體接觸,像是擁抱,或是吻臉頰,晚上一起吃飯,也希望能睡同一張床。」


「呦,吻臉頰算是一般肢體接觸啊?」他突然湊近親了下我的嘴角,我眨眨眼,皮膚還能感覺到他乾澀的嘴唇和溫暖的氣息,陌生卻又讓人渴望。


「嗯。」我彎了彎唇。「親額頭也可以。」


他臉上的挑釁瞬間變成了哭笑不得的無奈。「你當你在點菜啊,行,親額頭就親額頭。」他看上去放鬆了不少,眉間的皺褶也少了許多。「我好奇問你個問題,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除了沒有性關係,你要的跟一般情侶的差別到底在哪?」


這不是我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也不是我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用多想就能給他一個解釋。「我不會嫉妒,不會在乎你跟其他人有沒有關係,如果哪天你有了喜歡的人,你隨時都可以離開,但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他安靜地盯著我看,手指敲著桌面,像是在思考,我也安靜地坐著,等他得出自己的結論。


他的微笑稍縱即逝,我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但他伸出的手本身就是再清楚不過的答案。我握住他的手,接觸到的皮膚比我預期中要粗糙,粗礪的繭讓人感到安心。


我們如同商業上的合作夥伴,談完條件之後握手表示契約成立,他像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好笑地搖了搖頭。


「請多指教,我的生活伴侶。」他說。


我鄭重地點了下頭。「請多指教。」

克里斯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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