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泥潭

  城填的一家小餐館裡,昏黃的瓦燈被風吹得吱呀呀晃,無力的落地扇發出嗚嗚的響動,蚊蟲在燈泡周圍嗡嗡的飛。

  穿著白色汗襯的寸頭男人將印著某補酒的玻璃杯壓在油膩的木桌子上,裡面的後廚傳出大鐵鍋炒菜的哐當聲響,濃重的油煙燻的人眼紅流淚。

  “兩份炒飯好了沒啊!我這都等半天了!”

  男人扯著嗓子喊,拿過桌上的啤酒在桌沿一磕起了蓋,常溫的啤酒味道不怎麼好,男人咕咚咕咚灌下一瓶,打了個酒嗝滿身酒氣熏天。

  穿著油膩圍裙的老闆娘從後廚走出來,端著兩份炒飯出來,嘴裡還喋喋不休的在抱怨。

  “催催催,催命一樣!兩份炒飯加上這些酒一起三十七!”

  男人深深抽了口煙,將菸蒂按掉了,拍下三十拎過盒飯就往外面走,老闆娘扯著男人衣袖不讓走。

  “喂喂喂!你是不是耳朵有毛病的啦!三十七聽到沒有啊!”

  男人後仰著頭想躲著老闆娘的唾沫星子,不耐煩的又甩出一張五元。

  “剩下的直接抹零嘛,做人這麼計較短命的!”

  男人推搡著老闆娘,拎著盒飯就跑店門外騎上他的老舊單車,在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騎的飛快,老闆娘氣得狠啐一口唾沫。

  “死摳佬!難怪老婆跟人跑!小心生兒子都_沒_屁_眼!”

  老闆娘罵罵咧咧的,進裡屋搬了張塑料矮凳出門口坐下,她還得等她家那個不修德的回家堵著吵上一架。

  男人騎著嘎吱亂響的舊單車,在狹窄的巷道行駛,一路顛著到了一棟老樓,石砂糊的外牆上長滿了爬山虎的枯藤,常年擋在被報紙糊上的舊玻璃窗上,透不進光亮。

  男人拉開佈滿鏽斑的綠色鐵皮門,打開了在樓道處昏黃的燈泡,樓梯邊放置的車輛倒的橫七豎八的,男人隨手將那輛三天兩頭掉鏈子的單車扔過去。

  順著佈滿塵土的水泥樓梯往上爬,經過一些樓層的時候,少不了有穿著超短裙和黑絲的風塵女人朝著他拋媚眼,男人一概不理會。

  倒也不是因為他多潔身自好,只是他沒有也不想浪費那個錢,有需求了完全可以自己動手,何必花幾百大洋的,還得自己動,虧不虧!

  老樓的大門鎖都老得小偷用根小鐵絲就能撬開,打開木門,凌亂的客廳滿了亂糟的包裝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碟片。

  男人下意識的皺起眉,打開了虛掩的房間門,一個穿著男人寬大T恤的少年正縮在牆角,淺色的眼睛大大的,好像帶著朦朧的霧氣。

  男人滿臉的不耐煩地伸手大力拍打著木門。

  “出來吃飯啦!你要是不吃餓死了,我就把你拖去餵狗啊!”

  男人不再管少年作何反應,一個人在客廳沙發坐下看電視新聞。

  男人名叫王平,人如其名平凡到扔進人群根本找不到,老子娘在他三歲時就跑了,不過王平沒怪過他媽,因為他老子就是個混混賭徒。

  在外是個慫蛋大草包在家就是個窩裡橫,王平沒少捱揍,所以對他媽挺理解的,他就是對他媽沒帶他一起跑這事有些記仇。

  王平的老子在他媽跑了以後也沒再找,一個欠一屁股債的窮光蛋當然也難找。

  王平在老師幫助上艱難求學到高一就輟學了,因為他爸也跑路了,他不得不去賭場當打手,父債子償嘛。

  好不容易還完債了,王平二十四的時候討了個婆娘,王平是苦水浸大的,他摳門是人近皆知的事。

  但他對自家婆娘不摳,他打幾份工想帶著婆娘離開這紅燈街道,不想他婆娘最後也跑路了,王平的人生幾乎就是不斷被拋棄的過程。

  只是王平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被人糾纏著求救的一天。

  那天他騎著破自行車趕去賭場上夜班,自行車意料之中的又一次掉鏈子,王平習慣性的拎著自行車一路拐進街拐角。

  修車鋪的老王頭正揮著蒲扇驅趕煩人的蚊子,車在店前放下了,老王頭看到王平也用不著打招呼了,就弓著揹回屋裡去拿工具了。

  王平摸出自己兜裡的廉價香菸,刺鼻的菸草味道夾雜著汽油的味道像是麻_痺人嗅覺的毒藥被滲透在初夏的空氣中。

  昏黃的燈光下,繚繞的白霧遮住了王平粗獷的臉。

  自行車修好了,老王頭還給那會嗄吱亂響的車上了點油,王平給了老王頭十塊錢,騎上聲小些的自行車往賭場飛馳而去。

  賭場規矩多得,去晚了就得白揍幾頭還不起債的豬。

  王平經過一家情趣用品店前時,迎面就站著一小子,店前發著光的粉紅招牌將那小子也映得一身粉,活像舊時港片的撞鬼!

  王平猛剎車一邊轉著車把,隨著刺耳的摩擦,王平咣鐺一聲撞上了砂石面的牆,剛修的車子撞的車頭都歪了。

  王平氣得青筋暴起,走到那孩子面前就要動手,可他拳頭都捏得響了,到底沒下去手。

  大男人總不能對個孩子動手,這麼想著王平掄了那小子一下,這小子起碼十六七了,算什麼孩子!

  小子臉慘白的得很,王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拎著他自行車就要走,衣袖子卻被扯住了。

  王平回頭一看,那小子正死盯著自己,嘴一張一合的也不知道在咕噥,手上綁著的黑繩子怪異的很……

  王平也不指著這小子能賠錢,能住到這地的基本全是邊緣人,這地界警察都不愛管,王平直接一腳把那小子踹倒了,防止再被糾纏快步離開了這。

  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一棟新樓前,這地方與其說是個賭場,不如說是個私密會所更合適,黃_賭_毒全聚一塊,在這紅燈街也算高檔一些的“娛樂”場所。

  走進忽明忽暗的會所內部,那些在吸食了毒―品以後就開始群魔亂舞的白花肉體,讓早習慣的王平覺得分外作嘔,實力上演了什麼是烏煙瘴氣。

  王平走到休息間的時候還有不少清醒著的女人在討論接到的客人多奇葩,看到王平自然也要調笑幾句,王平倒是對那些黃_色笑話不感興趣,但少不了假模假式的乾笑幾聲。

  王平換了衣服進賭場裡和一幫兄弟巡場子,見著有出千的或者沒錢了還鬧騰的,就得上去收拾了。

  王平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在牆角沙發坐著的小子,那眼睛還是盯著自己,把王平嚇的一激靈,心想著自己都不計較了,這小子還陰魂不散了?

  王平抿了抿乾燥的唇角沒再看那小子,王平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

  如果有住街頭老樓的人看到那小子一定會驚呼著逃跑,因為這小子本來己經被他吸毒的繼父打的嚥了氣的。

  叫了警察,屍體卻莫名其妙失蹤了。如今能操控這小子活動的自然也不是己經去投胎的亡魂了,而是另一個和王平有過些許關係的靈魂。

  王平幹活的會所前後潛入過不少便衣警察,其中有一位殉職不久的蕭成。

  這人參加實習不久因為面生的被派去當了臥底,蕭成本來是不情願的,但發現王平也在這裡之後倒主動請纓了。

  王平在他中學時本來是鐵哥們,在王平退學一年後,才從斷斷續續的聯繫到徹底失聯。發現王平在這種地方給當人打手,蕭成自然想把好兄弟拉出泥潭裡。

  進了這會所內部以後,蕭成因為夠聰明辦事也利落的緣故,博得了老大不少好感,蕭成一邊打探高層,一邊三天五時的請王平去喝酒,旁敲側擊的去勸誡王平。

  要說生活狗血嘛,那真是沒錯。

  蕭成其實喜歡王平,原因也簡單的很,就是因為小時候親眼看到了自己媽帶回一個情夫,那次家裡吵的天翻地覆。

  在周圍鄰居議論中長大的蕭成對所有女性都有一種下意識的排斥心理,到了該情竇初開的年紀就喜歡上了王平。

  可惜他兜兜轉轉太久,沒把王平拽出去那個泥潭子,也沒能把自己藏了那麼久的心思說出口,就被暴露了身份因公殉職了。

  蕭成執念深,死了也是遊魂每天飄在這條紅燈街,這街的亡靈太多了,黑白無常也難免有顧不過來的時候。

  蕭成渾渾噩噩遊蕩了幾天,對生前的事越來越模糊,頭七那天連家都找不到,唯獨記得的,是一個叫王平的男人。

  王平捱到凌晨三點多才下班,領了當天的工資就要去找自己的自行車,可站在車棚的還有一個奇怪的少年,是那個自己撞上的小子……

  昏暗的車棚裡安靜的可以聽清夜風穿耳的聲音,王平沒來由的打了個激靈,跨上自行車想走,卻如同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那小子走到王平身旁,陰惻惻的聲音帶著一絲明顯的涼意。

  “帶我走……”

  電視機的聲響不知何時慢慢弱下去了,王平眯著眼倚靠在沙發上,也許是酒喝多了,腦中的回憶被混沌取代,嘴唇好像觸碰到什麼,帶著滲人的涼意。

  穿著寬大T恤的少年伸手撫摸著王平稜角分明的臉,舔舐著王平的唇,眼神變得晦暗。

  我無力拯救你,便只好,與你一起深陷泥潭……

夜云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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