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零周】
【第零周】
“歡迎光臨奇蹟酒吧!”機械化的女聲伴隨鈴音響起。
他無聲地走向吧檯,漆黑的身影沒入酒櫃投射下的陰影。
“歡迎光臨,尊貴的客人!”酒保走過來,手中端著一隻托盤,裡面裝著三樣東西:一副撲克、一枝玫瑰和一把匕首。
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一眼,手掌下翻,示意取走。
酒保保持著一樣的動作與神情,一動不動。
“拿中間那枝玫瑰。”女人的命令從耳麥中傳來,慵懶又帶著幾分興味。
他輕輕“嘖”了一聲,小心地避開了花刺,將玫瑰拿起。
“您看起來不是很滿意?”酒保微笑著問道。
男人一如既往沒有理會他。
“您看起來不像是‘皇后’的人,如果錯拿了東西,我們會很困擾。”酒保彬彬有禮地道,“需要我為您介紹這三種標誌的含義嗎?”
“噓——”男人豎起被漆黑皮革所包裹的手指,輕輕抵了抵嘴唇:“聽到槍聲?”
酒保驀地止住了動作。
男人不再說話,他的身體微微往前傾去,如同崩成了一副收緊的弓弦,修長緊實的身體上,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張力,渾然糅合成一釐僅需一瞬即可摩擦起火的導線。
這個微動作讓他整個人徹底地融進牆與燈火的死角。以窗戶與四圍彩壁為分割線,從最佳狙擊點看去,這個死角微小如米粒,卻恰好藏下了一個成年、健康的Alpha男性。
“隊長!有危險!”酒吧的門被急急撞開,兩個渾身沾血的男人衝進來,“‘皇后’那群人想制裁我們!我們被出賣了!”
緊接著一連串急雨似的槍聲響起,霎時間狹小的酒吧內玻璃炸裂、碎片飛濺,血腥氣在驟然的升溫下與硝煙味一道組合成難以描述的腥臭,吧檯前站立的酒保卻像沒事人一般,安靜平穩地整理著面前的穢物,禮貌地伴隨著鈴音道:“歡迎光臨奇蹟酒吧。”
下一秒,樂聲與他的問候便淹沒在了第二波槍擊中,子彈在他身上塗抹出無數碩大的血花,酒吧上空的彩燈隨之碎成無數粉末,黑暗籠罩住整條早已沉睡的街區。
就在黑暗降臨的一刻,無聲潛伏於牆角的男人忽然動了,他以一個厭惡的姿態將玫瑰花丟落於地,雙指夾過匕首的刀柄,他的手指非常靈巧,銳利的兵刃彷彿和他的血肉長在一起一般,沿著他的手背指緣輕巧迅速地轉了一圈,最終被他精準握在了掌心。
他無聲地踐踏著血泊中,野獸一般憑藉氣味與直覺分辨哪些是敵人哪些是同伴,他的速度非常快、動作非常穩——這就是他不分場地、不合時宜地依賴冷兵器的原因,無論哪種武器在被控制和使用時都會因為與主人的隔閡造成時間與精準度的流失,再好的槍手也需要瞄準與扣扳機的時間,可他不用,他本就是與匕首融為一體的兇獸,他的攻擊比扣下扳機更快,他的直覺比精挑細選的狙擊點更準。
在黑暗中,槍聲變得凌亂紛雜,他面不改色地做出判斷和閃避,手中的匕首一旦染血就是一刀封喉,最後他朝著遠處的狙擊手奔去,沿著牆緣疾走而上,黑色長外衣被風吹得鼓起,他絲毫不介意自己變成一個鮮明的目標,因為他快得像鬼魅一般,再精準的子彈也只能堪堪擦過他的髮絲。
“噗”的一聲,他將匕首刺進狙擊手的喉管,伴隨著鮮血的大量噴湧,他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他沒有如往常一樣拔出匕首,而是就著姿勢把那顆早已失了生氣的腦袋割了下來。
他的臂力極大,割下一顆腦袋並沒有花去多少力氣,但被陰影遮擋的臉上卻露出了堪稱痛苦的神情,身首分離的一瞬,他猛地後退了兩步,遠離血汙的同時撣去衣褶間粘上的半片玫瑰花。
殘破的花瓣散落在血泊中,最後一絲漣漪化為平靜的時刻,如他所想,象徵一週結束的鐘聲敲響了。
今天是週日,網投公佈票數的日子。
最後一下鐘聲沉寂之後,天光陡然間大亮,所有早已熄滅的斑斕燈火一剎那爆裂出光芒,振奮人心的開場樂轟然作響,奇蹟廣場上能讓整個街區看清的巨大熒屏豁地亮起,浮現出一張幾百米長的排名表,每個住民的姓名自下而上依次浮現在表中,最右邊是他們獲得的網投票數,從票數最低的最末名開始,他們的名字按倒序一一出現。
屏幕上的字符不斷地躍動,閃爍的光點晃得人眼花繚亂,十數分鐘後字符切換的速度逐漸才逐漸慢了下來,當網投前三的高人氣對象的姓名開始公佈時,廣場的中央浮現出精緻的人形投影。這個投影被島上的住民稱作“代言人”,慣常以不同的姿態在每週週末出現於舞臺的正中央,有時是小丑,有時是女王,有時是上帝,有時是撒旦,事實上“他”不過是那個世界的人所創造的虛擬形象,在這場盛大的遊戲中扮演一個“主持人”的角色。
“親愛的夢幻島住民們,每週一次,我們又見面了!”數十米高的巨大人影今日以一張海盜的臉譜現形,光影組成的高真度皮膚因為誇張的面部表情收縮和顫抖,代言人拿著不存在的話筒,在歡快的音樂中高念著每週都千篇一律的開場白,“在這個振奮人心的時刻,我們再次為強悍的優勝者們進行頒獎,將無趣的螻蟻驅逐出這片樂土,下面馬上為大家揭曉第一萬零四十三週網投人氣排行前三的人選,這次的名序是否會發生變化?是否會有新的佼佼者躍然榜上?請大家翹首以盼——”
伴隨他聲調的升高,屏幕中傳來的來自那個世界的歡呼聲就越來越響,擦拭匕首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高處俯視遠處的奇蹟廣場,廣場上依舊沒有人,但他清楚地聽到,熄燈落鎖的萬戶千家中傳來住民們的竊竊私語。
沒有人入睡,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有人睡著。
隨著代言人話音的消散,熒屏上出現了第三名的照片,熟悉的人影讓裝睡的參賽者發出不屑的慨嘆。
“又是他啊,漂亮的孔雀男孩Omega,當Omega可真幸福,靠著性交作為噱頭也能獲得這麼高的人氣,‘那群人’的品味可夠糟糕的。”
簡尼斯·維塞利。夢幻島上有名的Omega美少年,在初次憑藉美色獲得票選地盤後便開始了他一發不可收拾的“征服之旅”,那個世界的人們酷愛看這個孔雀般精緻美好的男孩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與不同身份、性別的對象發生關係,自甘墮落地臣服於他腦中那用不盡使不完的邪淫奇巧,他們用鉅額的票數留下了他脆弱不堪的生命,甚至賜予他領地,讓他當一個用懷抱與雙腿征服每一寸疆土的快樂國王,無時無刻不在鏡頭面前進行原始的吞吐和慾望的釋放。
“噢,我就知道可愛的簡尼是不可能讓我們失望的!”代言人發出誇張的感嘆,“看,看他這周為我們帶來的作品,他豢養的白蛇是多麼精巧聽話,這些熱愛孔洞的淫蛇簡直是簡尼寶貝的化身,快看,我們的安其拉的征服對象從來不只Alpha和Beta、男人和女人,他的身上總是具有無限的可能性,順便一提,我們親愛的簡尼已經第六次懷孕了,但他的身體依舊如此年輕緊實,像未成熟的果實一樣青澀美好,誰知道下一次他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為我們展現妊娠的過程呢,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屏幕那端的歡呼聲越響,這端黑暗中的唏噓聲越盛:
“賤貨真不要臉,要是哪天沒了地盤,一定會被賣到‘皇后’去。”
“八成是這樣,朱塞佩先生不喜歡他,只要‘聯合會’的人不庇護他,他就只能被賣去‘皇后’的地盤,到時候,哼哼……”
“落進‘皇后’的手裡,怕是連死都不如,說起來,這周的冠軍,大概也是在朱塞佩先生和那位之間吧。”
“如果論聲望和勢力,自然是朱塞佩先生……”
就在這時,浮現在熒光屏上的影像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不是吧!朱塞佩先生只拿了第二名?”
“哦——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意外!”代言人同樣浮誇地做了一個手勢,“朱塞佩可是我一向看好的冠軍人選,從十多年前起這位成熟英俊的Alpha先生就很受姑娘的喜歡,他強大、自信、精通槍法,同時擅長廚藝,愛養寵物,熟於園藝,多年以來他一直是女孩們選伴侶時的參照人物,也憑著高居榜首的人氣常年佔據三個街區作為聯合會的活動場域。近年來他致力於推行‘六性別平等’冒著不小的危險四處演說,給我們帶來了許多精彩的戰鬥畫面和經典的智鬥、權鬥素材,我就愛極了他的每一次發言!要知道‘自由’‘平等’這樣的話從劣等牲口口中說出來總有強反差的喜劇效果,哪怕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比我更適合當一個幽默風趣的主持人。”
“呸!”屋子裡的人小聲吐了口唾沫,“他把朱塞佩先生和聯合會的活動當成什麼了!”
“只可惜在今天,很遺憾的,朱塞佩先生將交出他治下的一塊街區送給我們的冠軍選手,他將失去這塊土地及其住民的管轄權、支配權,直到他再次奪魁為止,你們猜猜,我們的冠軍先生會如何對待新獲得的這片街區?”代理人興奮地指向光屏,伴隨著人影的切換,象徵慶祝的絢爛煙花綻放在鐘樓之頂。
屋頂上的男人無奈地轉身繞進一片陰影,揹著風,點了根菸抽了起來。
毫無疑問,朱塞佩的敗北將導致這周的冠軍落到那個瘋子手上,也就意味著方才對他追殺不休的“皇后”將多出一整個街區的地盤,而這個被交割的街區正是他腳下踩著的,夢幻島的中心街區“勝利區”,一個歷史最悠久、人口最豐富,在朱塞佩近幾年的治理下,雖然萬物蕭條,卻百廢待興的地方。
只可惜它將在接下來的一週中被打回原點,甚至更糟。
男人回首睨了一眼熒屏,朱塞佩的演說視頻被另一個影像所替代,影像中的男性穿著一身名貴的燕尾服,長髮梳於腦後,雙目下垂,嘴角卻傲慢地揚起,他的身形不如朱塞佩魁梧,也不似簡尼斯纖細,他是一個Beta,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躋身Rank10,甚至成為No.1的Beta男性。他血腥殘暴地以“皇后”組織為兵刃支配著兩個——即將變成三個——街區,在他的管轄地,所有的Alpha會被剃光頭髮販賣,Omega甚至不具有被買賣的價值,而是作為禮品被贈送和褻玩。
眾所周知他是一個瘋子,自從“皇后”的上一任首領“意外”身故後,他橫空出世,以Beta的身份對整個組織乃至整個夢幻島進行了殘忍的暴力整改,多年來朱塞佩和聯合會悉心培育的人性之芽在初萌之際就被他率領的獵犬撕咬殆盡,整座島的犯罪率、兇殺率、火拼率、流血死亡率隨著“皇后”的擴張大幅提升,他仍然不知饜足地想要殺死每一個活躍在舞臺上的Alpha或者Omega,甚至如他所願的,長期壓他一頭的朱塞佩此次網選中也在他手中落敗,即便下週週日情況可能就會逆轉,但一週的支配時間足夠他把整個“勝利區”搞得像其他領地一樣烏煙瘴氣。
“不得不搬家了。”男人掐滅了菸頭,喃喃說道,他不打算再聽代言人的侃侃而談,他要去找為數不多的同伴,在“皇后大軍”的全面就位前遠遠離開這個街區,他不愛美,但也不意味他願意被剃光頭髮。
“……儘管排名的次序罕有地發生了變化,但前三位奪魁的優勝者顯然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代言人的聲音變得惋惜,但很快又雀躍起來,“不過,在最後的餘興活動中,我想為大家帶來一個小小的驚喜——這次我們在網投統計中驚訝地發現了一位不同尋常的選手,他的得票數目在最後十五分鐘從本應該被淘汰的零票一下子飛漲至一百五十三萬票,在最後一分鐘更是到達有史以來漲速的峰值,出於好奇我們調出了他的數據,發現他身上的潛能似乎遠遠不止如此……”
正欲離去的男人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去,只見屏幕上正播放著不久前自己反擊皇后殺手的畫面——穿著黑色長外衣的男人單手握著匕首,在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割下狙擊手的人頭,伴隨他撣落花瓣的那一瞬,播放器那端傳來來自那個世界的歡呼和尖叫。
“太棒了!真是個英俊又傲慢的傢伙。”
“看起來像是個Alpha,噢,看來我們不用再擔心全夢幻島的風頭都被一群無趣的Beta佔去了。”
“這麼漂亮的傢伙一定會引起‘皇后’的注意吧,我簡直迫不及待……”
整段視頻被調亮了、放慢了回播多遍,輔助以代言人浮誇的解說:“看!這個年輕低調的Alpha新星,他的動作敏捷如大自然親手造就的獵殺者,落後的冷兵器在這個時代簡直是為了他而存在的,可以看出他擊出最後一刀的時候有所猶豫——原本他的動作是可以足夠乾脆利落、一刀致命的,但考慮遊戲的娛樂性,他選擇了更具有視覺衝擊的方式為自己贏得投票,毫無疑問這是個狂妄自大的傢伙,他在平時不屑於為自己爭取哪怕一絲目光,把生存的機會完全寄託給鐘聲敲響前的一刀斷頭,然而他卻做到了,是何等的自信與強大才能帶來這樣精彩的票數漲幅!我想,隨著朱塞佩的失利,嶄新的Alpha首席已經悄然埋下了種子,在接下來的遊戲中,新人與舊人的交錯必然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驚訝驚喜與狂歡盛宴,讓我們不遺餘力地期待著——大家下週再見!”
落幕的交響樂響起,代理人的投影“啪”的一聲消失在原地,狂歡的餘韻卻伴隨著鼓點的延續,遲遲無法散去。
屋頂上,“年輕低調的Alpha新星”藉著樂聲的掩蓋飛奔向前,那個該死的代言人把全島的目光都匯聚在了他的身上,在這兩份三十秒的音樂結束後,他將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皇后”對他的打擊將無止無盡,越來越多的觀眾會試圖操控他的身體、干涉他的決斷,就像剛才命令他選擇從托盤上拿起那枝玫瑰一樣。
他敢肯定,這多鮮花給他帶來的麻煩遠不止於此。
為了防止獵犬的追擊,他遠遠地拋下沾了血跡的外衣,只穿著一件黑色汗衫在陰影中奔跑,月光將他的皮膚襯得很白,這種白讓他感到極其的不安,與此同時,這種蒼白也暴露了他身上的那塊標誌性的痕跡——
在他的右上臂,有一行深黑色的刺青從肩頭蜿蜒至手肘,那是一行意味不明的數字:“13.414.122.7”
這個無父無母、無姓無名的年輕Alpha就以此命名,夢幻島上熟知他的人都管他叫做:
“一三”。